时令:食蟹的季节感
关于食蟹,首先值得明确的一点是,它和某种时间节律密切相关。俗话说:“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这意味着螃蟹是一种时令性很强的食物。传统上,食蟹是与西风、饮酒、赏菊等意象联系在一起的,描绘的都是某种秋日景象,一如郁达夫《西溪的晴雨》中所说:“西北风未起,蟹也不曾肥,我原晓得芦花总还没有白……”
这种关联性由来已久,中山时子主编的《中国饮食文化》在分析食蟹的诗文时认为,“蟹黄不仅是用来表示美味佳肴,而且还代表了一种季节感。直到今天,每逢凉爽的西风报告秋天的来临时,北京的市场上就出现了肥美的河蟹,使那里的美食家们欢喜不已。”
我们当下只会把这些视为一种与换季的景色和美味相关的景象,对古人来说,这却是一种与自然节律同步的行为。在中国文化中,季节与食物的对应,原本带有与宇宙变化同步的意味,不同的时间节点要食用相应的食物。古人没有“反季节蔬菜”,对他们而言,重要的是在不同的季节食用相应的时令食物,否则将会致病伤神。因而有“药王”之称的孙思邈在《千金食治》中有“三月三日勿食鸟兽五脏及一切果菜五辛等物,大吉”这样的记录,他着重指出:冬季十一、十二月食螃蟹会伤人神气。
按照这种理论,饮食实际上是一种与天地自然规律保持着同步感、顺应天时、摄取天地之气的行为。中医经典著作《黄帝内经》明确提出“藏气法时”,要“食岁谷”。瞿同祖在《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中解释了这种天人合一的处世哲学:“在古人观念中,春夏是万物滋育生成的季节,秋冬则是肃杀蛰藏的季节,这是宇宙间永远不易的自然秩序”,而人的行为须顺应四时,与天道相应,如果发生灾异,那是表明神灵对人类的行为不快。因此,北齐天保八年(557年)发生高温旱灾后,朝廷下令禁止捕蟹。
由此可知,螃蟹作为一种蛰伏洞中、潜藏于水的生物,且是秋季肥壮,正适合于那一季节的特性,因而蟹肉、蟹黄在中医理论看来一直是属于“寒性”的,需要佐以生姜、黄酒以拔除其“腥味”及“寒气”。所谓“七尖八团”(阴历七月吃雄蟹,八月吃雌蟹),这对国人而言几乎是常识的一部分。与此同时,螃蟹在取食时会为害水稻(元人高德基《平江纪事》认为“蟹之害稻,自古为然”),所谓“蟹至八月即啖芒”(孟诜《食疗本草》),此时捕食正好适宜。
不过这也并不绝对,宋人高似孙在《蟹略》中已列出“春蟹”、“夏蟹”、“秋蟹”、“霜蟹”四类,几乎一年四季都可吃蟹。近代以来的天津菜尤擅制河、海水产,鱼、虾、蟹菜可达上百种,“且按季取料,适时推出。……论蟹,有春吃海蟹,秋吃河蟹,冬吃紫蟹之别。”(《中国饮食史》卷六)对近现代人来说,时令更多意味着新鲜和口感,而不再与“天道”和“自然节律”相关了。
风土:食物的“南方化”
现在全国最爱吃蟹的无疑是江浙沪一带,即历史上的“江南”,而大闸蟹最著名的产地昆山阳澄湖和崇明岛,都地处长江三角洲。这两地的共同特征就是在历史上曾很长一段时期都是水乡泽国,地势洼下。王建革在《水乡生态与江南水乡》中指出,宋明时期的苏松一带,“由于河水感潮,在海水与湖水交汇的地方,蟹类非常之多。宋人高似孙在《蟹略》中提到许多描述这一地区多蟹的诗。……当时的生物状态不像现在河道那样处于一种富营养化状态,而是一种富有河蟹的环境,水环境清洁有氧,鱼蟹类小动物才众多。”“大闸蟹”的“闸”字,指的是蟹簖,“簖”是古代江海一带主要的捕捉鱼蟹的渔具,原本叫“沪”,上海正是因原本水乡滨海多用这类渔具才得此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