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去库塔伊西的人都听说过苏里珂(Suliko)与美狄珂(Mediko)夫妇的家庭旅馆,据路上碰到的一位日本游客说,通过口耳相传,这对热情好客的夫妇在日本都已小有名气。我们在中午时分找上了他们家,来开门的是苏里珂。一放下行李,大叔就开始为我们往牛角杯里斟自酿的葡萄酒,并不停从冰箱里往桌上送自制的奶酪。酒虽不烈,但我们毕竟敌不过如此猛攻。不一会儿就已头昏脑涨,可苏里珂却渐入佳境,翻出了老照片、留言本、世界各国游客带来的的纪念品与明信片给我们欣赏,自己则表演起了各种喝酒绝迹——比如手托一杯倒满的酒在身后绕圈,随后突然转到面前,将酒倒扣在手上,然后贴着手掌将酒一饮而尽,一滴不洒。看我们实在喝不动了,才放我们离开去城里转悠。
傍晚归来时,招待我们的已是美狄珂。正好又来了几位加拿大游客,也算是热闹了些。美狄珂看来这两年自学了些英语(因为几年前来过的朋友表示她的外语仅限俄语和德语),能和他们稍稍寒暄几句,但稍有深入便显捉襟见肘——她的英语里有太多俄式表达,而加拿大人的语速又过快,我有时不得不为他们互相翻译。
美狄珂上午逛了巴扎,买了很多菜,十分疲倦,却仍为大家做了两菜一汤。她不像苏里珂那么贪杯、贪玩,可依然不断地祝酒。她的祝酒词通常是如下的语言大杂烩:
Every familia yest papa i mama, dzis is for our papa i mama. Gaumarjos!
也许需要不少注释才能让人看出头绪:familia,俄语词,意为“姓”,这里显然是family之误;yest,高加索口音的俄语be动词yest’,这里表示“有”;i是俄语里的“和”;dzis是俄语(高加索?)口音的this;gaumarjos则是格鲁吉亚语的“干杯”。
醉醺醺的加拿大大叔们被电视里的热舞节目吸引了过去,我终于不必再为翻译这些祝酒词而操心,可以和美狄珂聊一会儿。这对热情夫妇欢快生活的背后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我们最关心的问题自然便是,苏里珂去了哪里?原来,由于每天接待客人的劳累加上过度饮酒,可怜的苏里珂在一年前发了一次中风,幸好被美狄珂及时发现送医才没有大碍。酒是不许多喝了,可每天都有客人慕名而来,又怎能让他们失望?于是美狄珂允许他每天中午陪客喝酒,但之后必须回自己房间休息,由美狄珂来打点。尽管难掩苍老,美狄珂却依然美丽,完全不像普希金在高加索游记中所写——格鲁吉亚姑娘年轻时都美若天仙,可老了后却都丑得骇人。只可惜她的腿脚已不太灵便,走起路来十分吃力。她给我们讲了自己的故事。她原本是一名舞蹈演员,苏联解体、经济崩溃却断送了她的舞蹈生涯。没有收入,房间里没有水电,冬天没有供暖,内战的阴影挥之不去……在九十年代的格鲁吉亚完全不能生活,为了生存,他和苏里珂不得不辗转高加索各地的巴扎做买卖维生,甚至要去往车臣这样的是非之地。也正是在冬天寒冷刺骨的车臣,她不小心摔了一跤,由于看不起病,就落下了不幸的后遗症……而之所以开起家庭旅馆,也纯属偶然——几年前,偶然有几个外国考古学家夜里来投宿,夫妇俩便用自己高加索式的好客迎接他们,于是事迹一传十、十传百,直到他们的名字登上Lonely Planet,他们便再也停不下来了。我去的时候,房子里正在装修,他们大概是想在旺季到来前再加开几个房间。可过度的劳累也让人烦恼,他们再也没有了休息的时间。在这里投宿过的游客从世界各地寄来明信片,邀请他们去做客,可是他们却没有任何时间——日本游客就连冬天都会来,美狄珂无奈地说。奇怪的是,尽管疲劳已影响了他们的健康,可无论装修、做饭还是换洗床单,他们都坚持自己动手,不请任何雇工。
将近夜里十一点时,晚饭正式结束,美狄珂开始收桌子洗碗。我想帮她一起洗的念头被彻底断绝了——年轻人,我知道你的好意,但主人让客人做事,这在我们高加索是不成体统的。过了一会儿,她又笑了笑说:来这里的有那么多国家的人,可只有中国人和日本人会提出要帮忙。
我们的房间就在厨房隔壁。夜里十二点,仍然能听到厨房里传来的洗碗声,而第二天早上六点,美狄珂还得早起为我们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