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英国皇家游艇感受

7月1日凌晨，英国查尔斯王储在参加完香港政权交接仪式后，乘英国皇家游艇“不列颠尼亚”号离开香港，这是它退役前的最后一次航行。

“不列颠塔尼亚”号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到海外访问或在国内领水航行时的专用游艇。按英国传统，不是所有外国使节或政府要人都能有机会登上皇家游艇的，而且它从不对公众开放。因而这艘排水量5000吨、艇长125．65米、宽16.76米、总吨位5862吨、持续航速每小时21海里的皇家游艇，在世人面前一直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可是，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外事工作者，却有幸登上了这艘著名的英国皇家游艇，受到非凡的接待，还有机会参观了整艘游艇的大部分，并且乘游艇穿过阿拉伯海、亚丁湾及红海的交汇处从亚洲南部抵达非洲东部。这还得从我在亚丁的一段不平凡的经历说起。

遭遇战争

那是在1986年1月13日清晨，阳光灿烂，碧空如洗，亚丁湾内风平浪静，海水清澈见底。离我们驻地近在咫尺的阿比扬海岸，海滩十分平坦，沙细如面。迎着清凉的海风，我照例在早饭前到沙滩上散步，捡拾色彩斑斓的贝壳，悠然自得地享受那宁静而安详的美好氛围。饭后，我和同事们纷纷开动汽车，沿阿比扬海滨公路疾驰到位于帝中心的民主也门政府部门办事。上午11点，当我沿路返回时，突熊感到情况异常：移民局的大门紧锁着，闹市区的店铺纷纷关门……正疑惑间，全副武装的也门士兵用枪指着要我们停车，后来见我们是中国人才放行。当时使馆获悉上午10点在民主也门社会党总部里传出了枪声。进一步的消息证实，执政的民主也门社会党内部发生派别之争，双方属下部队继而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亚丁堪称是一座海上城市，狭长的市区，条条道路通海滨。我们的驻地就在阿比扬海岸边，在室内凭窗可听到海浪拍岸声，在驻地与海水之间就是海滨高速公路，交战双方为争夺这条运输生命线及离我们不远处的军火库，进行了反复较量。我们在屋子里隔窗可见双方用机枪、火焰喷射器、各种大炮甚至坦克交战的情景，比看电影清晰多了。我们处于战区，楼下院子里、隔壁楼房、塑料厂等地有落弹，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啸声从头上飞过，眼见工厂被炸毁，楼房被炸穿，一发炮弹离我们仅4米远的地方落地开花，幸亏我们正朝相反方向跑去，强烈的气浪把我们掀倒在地。虽然人无伤亡，炮弹片射穿窗户，落在我的枕边。

我们在战地坚持了五天，在激烈的战火中，有些国家驻民主也门的人员有了伤亡，中国的一位专家组长也不幸身亡。各单位之间的联系中断了，我们也暂时与国内失去了联系。此时此刻，全世界都在密切关注着民主也门的局势发展，纷纷采取措施设法调解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但亚丁的战事正酣，双方似乎并无停火的迹象。

登上皇家游艇

17日清晨，我们透过窗户，看到海面上出现了四艘大船，正急匆匆地驶向阿比扬海岸。那是苏联的货船，不是战船。正疑惑间，又看到附近的苏联专家携妻带子纷纷从地下室钻出来，跳上汽车，向海边驶去。原来，那四艘大船是苏联派来解救被困在亚丁的5000多名专家的。这时，英国、法国、意大利、西德和苏联政府紧急磋商，最后由驻亚丁的联合国开发计划署负责人和使团长出面组织外侨撤离。各国通知撤侨、撤使馆人员的电报纷纷飞向亚丁。撤离工作在紧张进行着。18日凌晨2点，中国使馆决定：除少数人留守外，其余人分批撤离。我被分到第二批撤离的人员中，92个人轻装简行，每人只许带一个小包。早晨6点，我们乘车离开使馆向海边驶去，路不远，但到处是尸体、烧焦的房屋、烧毁的坦克、车辆，其状令人惨不忍睹。

阿比扬海岸早已聚集了很多人。海面风平浪静，海风和暖。那里素日是我们每天早晚散步、拾贝壳、不少人垂钓的地方。时下，这些人全都卧倒在海滩上，海岸边公路一侧枪炮声又起，几座楼正燃着熊熊大火。远处，坦克车、运兵车向我们驶来！这时我看到海面上停泊着一艘大船，其外型很美观：船身的颜色上蓝下红，上甲板涂有一道金黄色带，艇中建筑为银白色，整个船身在璀璨的朝阳下熠熠生辉。艇上人影攒动，有两只小汽艇和小舢板在大船与岸边之间来回穿校运送难民。在阿比扬海岸我很熟悉的沙滩上，有几名英国士兵身着整齐的海军服在协助联合国组织有关人员安排各国侨民上船。由于阿比扬海岸并非码头口岸，吃水很浅，从岸边涉水200米开外，海水还不及膝关节。那艘大船不能靠岸，只得安排侨民分八人一组，先上小船，中途转上汽艇，再由汽船送上大船。这样，运送侨民的速度很受影响。我排在最后，我下海涉水爬上小船时，几颗子弹嗖嗖而至，在我的身边溅起霄一般的浪花。机警的英国水兵端着长枪，立刻站到船尾，注视着岸上的动静。看来，那是几颗流弹。当我们快要驶近大船时岸边发生了激战，炮声大作，震耳欲聋。大船被迫驶离我们的汽艇，暂避深海中；我们的汽艇开足马力，猛追大船。枪炮声稍歇，大船也向我们驶来。这时，不少没来得及上小船、仍滞留在岸上的人不得不原路折返驻地，在砖瓦房中哲避一时，并伺机撤离。

从汽艇下来，沿扶梯走上大船，心里就有了一种安全感。我们这些从海水中爬上小船的人中，不少人其穿着一件背心，裤子都湿透了，颇为狼狈。刚上到甲板，便听到一阵节奏感很强的乐声，原来是大船上的水兵在列队吹奏欢迎曲。水兵们都是20岁上下的小伙子，个个衣冠齐整、精神抖擞、和蔼可亲。有人带领我们来到甲板一角，作详细登记；又有人请我们到甲板另一处喝热茶、咖啡、吃点心、吸烟；然后，给我们分配休息的地方。直到此时，我才知道自己已登上了英国皇家游艇！原来，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要往访新西兰，特派游艇做正式访问前的试航。不料，在驶往南太平洋途中，巧遇抢运难民的苏联货船，得知亚丁上万国际难民亟待从海上脱险，遂报告女王，女王当即指示游艇参加解救难民行动。这样，我便成为皇家游艇的“客人”。我怀着惊诧而好奇的心情，来到一个会客厅里，见那里早已挤满了人，他们是来自几十个国家的外交人员，有大使、参赞等各级外交官及其夫人，有各国驻亚丁的领事和航空公司的代表，以及来亚丁打工的印度、巴基斯坦、菲律宾的医务工作者、勤杂工。他们这些索日西服革履的人们，此时此刻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衣冠不整，仪表不雅。在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激烈而残忍的战斗之后，他们只带护照和临时收捡起来的衣物，匆匆离开驻地，逃到海边。有幸跑到船上来，尚惊魂未定。有位大使夫人面色苍白，泪水涟涟，像只惊弓之鸟紧紧倚偎在丈夫身边。她说自己几十年来一直过着舒适、安宁的生活，经常出入各种轻松、高雅的社交场合，从未想过什么战争，更未见过死尸遍地、血流成河，这些似乎是阿拉伯（天方夜谭）中才有的厮杀镜头。有几个菲律宾女佣凭窗望着岸边哭作一团，原来她们还有几个姊妹仍被炮火围困在离海边较远的地方，生死不明。再说，虽然她们逃到船上来了，可是她们的全部家当、赖以生存的血汗钱却在炮火中毁于一旦。几位航空公司的大老板，平日经常在天上飞，做梦也没有想到炮火把他们轰到船上来了，但是这些大腹便便的人倒显得神情沉稳，究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至于我们这些中国外交人员，大都是单身出国，所挣不多的钱大都及时汇回国，买丁大件。既然人已来到船上，就算是全部家当了，何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故而都显得比较镇静。

皇家游艇在浅海中踯躅不前，小船和汽艇也都因炮火阻滞而停止运送侨民。我斗胆来到甲板上，凭船舷观岸上炮火，只见军火库等处火光冲天，弹药爆炸声声可闻；公路上的坦克、运兵车疾驰而过，炮口蹿出条条火舌；枪弹使岸上硝烟凹起，在海水中激起阵阵浪花。皇家游艇在离岸不远的水域转圈，就是不往前开。后来才知道，原来英国驻民主也门大使还没能逃离战火，仍被围困在使馆内。皇家游艇几次试图驶近岸边，设法将英国大使和其他外交官救出来，终因岸上炮火过于密集而未能如愿。三个小时后，皇家游艇万般无奈地缓缓驶离战火正酣、枪弹横飞的阿比扬海岸．开向茫茫大海的深处。

驶抵吉布提

皓日当空，碧海无垠．皇家游艇划开万里碧波，驶离亚洲海岸，越过阿拉伯和亚丁湾的汇合处，向位于非洲东北部的吉布提共和国驶去。我站在甲板上眺望战云密布的亚丁城，岸上的高楼大厦逐渐变得矮小，公路上的车和人依稀难辨。周围的世界骤然显得宁静而安详，似乎什么也投有发生过似的。我们这些刚从炮火中逃出来的国际难民惊魂未定，仿佛从一个熟悉的世界来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部显得那么新奇。从游艇上的广播中得知，难民可在船上洗澡、换衣、用餐。余悸未消的人们无意去浴室洗澡，而且即使是洗了澡，也无衣可换，因为许多人是只穿一条裤子、一件衬衣上船的。我身上的圆领衫已湿透，还不知在何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一个英国水兵看到我的难处，悄然走去，当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给我带来一件深灰色的英国皇家游艇水兵服和皇家游艇简介，我请他在简介上签名留念，这两件东西遂成为我的传家藏品。

用餐时刻，难民们依次下到底舱，进入餐厅。游艇上的餐厅是一个集餐饮、娱乐为一体的多功能厅．宽敞而明亮。难民们在那里美美地吃了一顿西餐．其标准和感受不亚于五星级饭店。酒足饭饱．人就有了精神。既然已置身于皇家游艇之上．就想多看看，机会难得嘛。可是我们被告知；不得随意走动。好在我刚刚结识的英国水兵似乎洞悉我的心理，给我找来一份更详细的游艇介绍．并给我讲了不少有关皇家游艇的事，甚至睁一眼、闭一眼地让我“参观”了一些地方。1原来，这艘皇家游艇是1957年由英海军部决定建造的，井以英王乔治五世驾驶过的游艇命名，1953年，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主持了游艇的命名和1下水典礼。皇家游艇战时可作医院船，能提供200个床位。其建制单位独立。当王室成员乘坐时配备21名军官和256名水兵及由27人组成的乐队。

我在游艇的宽敞的前厅看到到处摆放着五颜六色的花卉，墙上挂满丁王室家族成员的照片及十分醒目的军船画。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一家与皇家海军有着不解之缘，堪称“海军世家”：英国王族的成员都要进行军旅训练，到了维多利亚女王时代，就明文规定王室亲王必须在海军中任职。伊丽莎白二世的曾祖父乔治五世l2岁就参加皇家海军；祖父约克公爵曾在海军服役；著名的蒙巴顿勋爵就是女王的堂兄；女王的丈夫菲利浦亲王在二战中曾任英国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护卫舰舰长，1953年晋升为海军元帅；女王的长子查尔斯王储1977年晋升为海军中校，次子安德鲁王子亦曾在海军服役；最小的儿子爱德华王子曾于1982年申请加入皇家海军陆战队。我想，难怪英国王室将游艇作为一个重要的正式私人寓所了。该艇平均修缮管理费高达1000万英镑，而王宫每年使用不足30天。

皇家游艇在公海中漫游，非洲大陆已遥遥入目，但是此刻游艇却并无心靠岸，依然在兜着圈子。举目望去，皑皑白云，湛湛蓝天，云蒸霞蔚，凝结成一幅绝妙的图画；俯视海面，波光粼粼，若青若墨，被划开的碧波层层漾开去；一群群的海豚时而露出水面，时而潜入海中。皇家游艇驶至一处，海面上出现一艘法国军舰，许多法国水兵在深海中进行游泳和划舢舨训练。游艇缓缓靠近军舰。半小时后，军舰上腾起一架直升机，在我们上空盘旋一周后，便向亚丁城飞去。又过了两个多小时，直升机飞回来降落在军船上，不久军舰一侧开来一只快艇，将五名英国人送到游艇上。消息很快传来：原来，法国直升机接受皇家游艇的请求，飞往亚丁城，冒着极大的危险，盘旋在英国使馆上空，经过一番周折，放下绳梯，将被困在使馆里的英国大使等人救上直升机，最后进到游艇上。直到此时，皇家游艇上的气氛才变得更加轻松，人们好像如释重负。皇家游艇汽笛长鸣向法国军舰致意，然后调整方向，直奔吉布提。夜幕徐徐降临，海面上好似蒙上了灰黑的烟霭。游艇华灯齐放，形同白昼；甲板上聚集了很多人，在乐队奏起的柔美乐曲声中，人们翩翩起舞，谈笑声盖过了海浪声，欢声笑语使人们暂时忘却了亚丁的战火和死难者。白天那位面色苍白、痛哭流涕的大使夫人，此刻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她面带微笑，欢快地和丈夫跳起舞来。我想，西方人的感情变化真叫人捉摸不透。

晚8时许，皇家游艇停靠在吉布提港。从亚丁到吉布提，正常航行6个小时，而皇家游艇却漂游了12个小时。这也许是照顾我们借这难得机会在皇家游艇上尽情享受吧。在水兵们演奏的欢送乐曲声中，我们从舷梯上走下来，一脚踏上了非洲大陆东端的吉布提国土，顿时感到安宁、和平、友好的气息扑面而来。